詩人王計兵:如果沒有外賣員這個標簽,我很難走出來|封面頭條
封面新聞記者 吳德玉 曾潔 上海攝影報道
提到王計兵,你會想起誰?是因一首《趕時間的人》走紅的“外賣詩人”,還是春晚給王菲《世界贈予我的》報幕者?8月14日晚,上海,思南書局·詩歌店,在這個有著獨特個性的網(wǎng)紅書店,“手持微光,照亮人間——王計兵《手持人間一束光》新書分享會”如期舉行。作為上海書展的“分支”,這場分享會小而美,通過王計兵與編輯郭良忠的講述,讓大家度過了一個有歡笑有淚水的夜晚,也更進一步地認識了王計兵。

王計兵分享每首詩背后的故事
真實的他,既是孩子的父親,又是父親的孩子,是妻子的丈夫,還是外孫女的姥爺,更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普通人,讓人幾乎忘記他外賣員的身份。王計兵卻很坦然:“如果沒有外賣員這個標簽,我很難走出來。我是一個外賣員,送外賣7年了,我還是在送外賣,一方面我對這份職業(yè)特別喜歡,另一方面,我知道這份職業(yè)對我意味著什么 ,它對我?guī)椭浅4,同時我特別想說,我寫作已經(jīng)37年了,我特別想掙脫這個殼,我不想大家再聊我時,聊到一個送外賣的,我希望有一天大家聊到王計兵,聊到我作品的時候,是我對寫作最滿意的狀態(tài)。”

憶與母親的點滴
讀《娘》時情緒幾近失控
“當我們年輕的時候,真的不知道怎么樣去疼愛自己的父母,不了解父母,不知道他們心里想要什么;當我們學(xué)會了解父母的時候,生活就不給我們機會了!蓖跤嫳倪@番話引起現(xiàn)場讀者強烈共鳴。他的很多詩歌寫作靈感都源于自己的生活,比如與父母的相處。談到已過世的母親,他尤為感慨。

王計兵說自己是一個愛笑的人,因為母親說人是笑給自己看的
當家里老房子還沒有拆的時候,母親就喜歡撿拾一些廢舊東西,比如舊衣服撕成的爛布條,還有一些舊繩子、舊釘子。王計兵不懂:“你拾這些東西有什么用?”母親依然撿回來放在院子的一角,當子女們想清理掉的時候,發(fā)現(xiàn)母親會不開心,就不敢去清理。有一年回去看母親的時候,母親在王計兵的行李箱里面塞滿了辣椒、大蒜、蘿卜,恨不得希望把家里的東西搬空。王計兵特別擔心行李箱的拉鏈會撕開,就從母親的“收藏品”角落里拽出一根布條,把行李包扎了一下。當時母親特別開心,“她說,你看,撿這些東西有用吧!盡管她當時已經(jīng)70多歲還中風了,生活勉強能夠自理,但她會感覺到,自己對這個家庭是有用的!
母親去世前一直住在王計兵家中,每晚他都會給母親讀自己寫的那首《娘》,王計兵回憶:“這首詩寫到了娘,母親躺在那里,我說‘娘’,她就‘哎’,答應(yīng)一聲,感覺到特別快樂。這首詩我讀了9個月。后來母親過世后,我和愛人提到這個事情,我說是不是娘記憶力不行?因為我9個月讀一首詩給她聽,她每次都說沒聽過。愛人說你傻呢,那是娘哄你開心,想和你多說說話。她這樣一說讓我一驚,其實我一生還是不懂母親的!边@首詩成為王計兵的痛點,他很少在公開場合朗誦這首詩。
當晚,王計兵應(yīng)邀為大家現(xiàn)場朗誦《娘》:“歲月把一部長篇連續(xù)劇/濃縮成一首詩/把一首詩濃縮成標題/把標題濃縮成一個字/把一個字濃縮成一根針/我喊一聲娘/就心疼一下/再喊一聲娘/就想動用絲線/縫補千瘡百孔的過往……”這一聲聲的娘,卻再也沒有那一聲聲的“哎”,王計兵情緒幾近失控,只好停止朗誦拭淚平復(fù)情緒。編輯郭良忠說這首詩最感人的部分在后半段:“我一聲一聲地喊娘/就像娘用針把燈花挑了一下/又挑了一下。然后/天就亮了!
大家從中讀懂了王計兵對母親的愛,以及那份失去母親的痛。

回憶起母親,王計兵當場灑淚

“送外賣是我這么多年干過最輕松的工作”
能走進人心的作品,永遠都有生命力。王計兵覺得送外賣是他所干的最輕松的工作,“我以前給人家撈沙子、扛水泥上樓,還在碼頭上做過裝卸工,接觸到外賣員這份工作之后,我感覺這份工作特別輕松!彼浅8兄x自己身邊有這么好的家人,特別是自己的愛人,“她和我生活大概有10年的時間里,我們沒有床,更不要說房子了,都是住在路邊,一個紙箱打開鋪在地上都能住下來。一路走過來,會發(fā)現(xiàn)日子一天天變好,你會變得很開心。 ”《手持人間一束光》里,“親情溫度計”這個篇章都是寫給家人的詩。其中《排除法》,是寫妻子得知兒子得了重。ê蟊桓嬷钦`診)后整個人僵在那里無法動彈,到證實虛驚一場后嚎啕大哭,“一次次排除/如同把一個女人的一生/排隊了女兒、媳婦、姥姥/以及和女性相關(guān)的所有身份/只留下一個/干干凈凈的母親……”
《送女兒去車站》是寫給女兒的,“我們也曾像女兒一樣年輕過/每次回家看望父母/每次都會無言地離開家鄉(xiāng)/不敢回頭……”王計兵說自己對女兒和兒子的態(tài)度不一樣,“兩個女兒從小到大,我說話永遠都是輕聲細語的,但是對待兒子不一樣,兒子不聽話是要挨打的!碑斉畠撼黾,當女兒成為母親,當兩個外孫女說走親戚去姥姥家時,王計兵突然意識到,在某種意義上,自己成了女兒的親戚,心理落差非常大。于是,他跟家人說,女兒的房間要上鎖,誰都不能進去動女兒的東西。

王計兵(左)和郭良忠舉行分享會

“希望把光亮給到更多需要照路的人”
“從空氣里趕出風/從風里趕出刀子/從骨頭里趕出火……”王計兵這首《趕時間的人》幾年前經(jīng)資深媒體人陳朝華隨手轉(zhuǎn)發(fā)到微博上后,閱讀量破兩千萬,此次王計兵詩集《手持人間一束光》經(jīng)人民文學(xué)出版社問世后,陳朝華又應(yīng)邀寫了序,他寫道:“王計兵是懂得感恩、有所敬畏且有自知之明的。他是一位扎根生活的本色寫作者……”在分享會上,讀者也深切地感受到這點。
談到自己的作品,王計兵說:“第一本書命名為《趕時間的人》,是為了抓住網(wǎng)絡(luò)的熱度,因為這首詩歌在網(wǎng)上的點擊量目前已超過了3300萬。當一個新作者出來的時候,要借助網(wǎng)絡(luò)熱度,也就是炒作,所以我承認我需要炒作。今天我甚至認為,如果沒有外賣員這個標簽,我可能很難走出來。如果說《趕時間的人》是一個博士生寫的詩,可能寫得再好在網(wǎng)上也不會引發(fā)關(guān)注。有人說我的詩和文學(xué)是不搭邊的,但是大家忽略了,其實我已經(jīng)寫了37年,偶爾寫出一首比較滿意的小詩也很正常,但恰好是因為借助了‘外賣員’這個標簽,就出來了。如果我低著頭,肯定不是因為我掛滿了果實,而是因為我背負著恩情!
第二本詩集《我笨拙地愛著這個世界》,是想繼續(xù)表達他對生活的態(tài)度。后來,他采訪了140個外賣小哥,寫成第三本詩集《低處飛行》,“我覺得我的社會價值高于我的文學(xué)價值,我要發(fā)揮我的作用,為我們這個群體說話。我時常說自己是一個不發(fā)光的人,而現(xiàn)在身上聚集著這么多光芒,應(yīng)該怎么辦?所以我就將新書定名為《手持人間一束光》,希望能把這束光照射出去,把光亮給到更多需要照路的人!

王計兵耐心給讀者簽名

王計兵給讀者的簽名中寫下詩句
“生活給了我多少積雪,我就能遇到多少個春天”,“人生就是在釀一場蜜,無論經(jīng)歷的過往有多苦”臨別時,王計兵給每位讀者的書上,都一字一句寫下了自己的詩句,簽名的長隊緩緩前行。
分享會結(jié)束時,大家都捧著這一份份厚重的感悟離開。大家談?wù)撟疃嗟,也是王計兵的詩歌。曲終人散,簽完最后一本書,接受完最后一家媒體采訪,已經(jīng)是晚上10點。書房的店員歡快地下班,結(jié)束一天的工作。王計兵和他的責編在路邊打車,車遲遲不來,他忍不住問:離酒店有好遠?得到答復(fù):有6公里呢!像母親一樣節(jié)儉了大半輩子的他,有些躍躍欲試,想要步行回去。他驕傲地說:“上次在北京做活動,8公里我都是走回去的,順便散步鍛煉了身體!
臨別時,他向記者展示了手機里當天寫的小詩,寫作過程修修補補。盡管書展活動密集,他依然堅持每天寫作,有什么好的詩句噴涌而出時趕緊用手機記錄下來,再反復(fù)修改。當天,他羨慕一個“會做夢的人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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