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徽因與四月天的一生緣分
林徽因去世，已有七十年。生前，她才華橫溢、名滿天下；逝后，她聲望不減、早成傳奇。
集詩人、作家和建筑學家于一身的林徽因，生于1904年農(nóng)歷四月廿七，逝于1955年公歷4月1日，而她的詩作《你是人間的四月天》，也成為她最具知名度的文學作品之一。
無論是金岳霖所撰的挽聯(lián)“一身詩意千尋瀑，萬古人間四月天”，還是世紀之交的熱劇《人間四月天》，林徽因與四月似乎都早已深度綁定、不可分離。
林徽因
1924年4月，印度大文豪泰戈爾訪華，林徽因在北京參加了接待。這是她作為林長民的女兒，第一次在公開而隆重的社交場合正式亮相。
林長民出身福州名門，其父林孝恂是晚清翰林，而以《與妻書》名世的烈士林覺民是林長民的堂弟。林徽因兩歲時，林長民即赴日留學，因此林孝恂成了林徽因?qū)W業(yè)的啟蒙導師。詩書傳家、幼承庭訓加上天資卓越，林徽因的文學才華系出有因。
1920年，因五四運動而辭官的林長民以國際聯(lián)盟協(xié)會中國分會代表的身份赴歐考察，跟旁人攜夫人隨行不同，林長民特意攜林徽因一同前往，只為了讓她游歷世界、增長見識、放遠眼光。
1920年，林徽因在意大利威尼斯圣馬可廣場
正是此次歐洲之行，讓林徽因第一次產(chǎn)生了學習建筑的夢想，也于1921年第一次遇見了對她終生癡迷不已的徐志摩。
但一來早在1919年，林長民和梁啟超早已默定林徽因和梁思成未來的婚事，兩人也早已因此開始約會；二來徐志摩既是有婦之夫，更是梁啟超的學生，從小受嚴格淑女教育的林徽因?qū)ζ洳湃A固然欣賞有加，但卻不會有舍梁取徐的戀愛腦。
1924年，泰戈爾應梁啟超和林長民之邀訪華巡回演講，一切歡迎接待事項都交給徐志摩負責。4月23日泰戈爾抵京時，梁思成和林徽因也在四五百人的歡迎行列中。4月28日泰戈爾在先農(nóng)壇演講，即由林徽因攙扶登臺，而由徐志摩擔任翻譯。時人記述：“林小姐人艷如花，和老詩人挾臂而行，加上長袍白面、郊寒島瘦的徐志摩，有如蒼松竹梅的一幅（歲寒）三友圖�！�
5月8日，為慶祝泰戈爾的64歲生日，晚宴后上演泰戈爾的英文劇作《奇特拉》（Chitra）。林徽因主演奇特拉公主，徐志摩演愛神，林長民演春神，梁思成負責布景。而忙得不可開交、售賣演出說明書的則是此時為王賡妻子、日后成徐志摩太太的陸小曼。
作為新月社成立后的重要活動，當時眾多文化名流都在受邀觀劇之列，例如當時尚未與新月社交惡的魯迅，就在日記里寫下：夕八時往協(xié)和學校禮堂觀新月社祝泰戈爾六十四歲生日演《契忒羅》（即《奇特拉》）劇本二幕，歸已夜半也。
林徽因在大眾前的這一次亮相非常成功。不僅《晨報》在第二天大加贊賞，“林女士徽音（1935年始更名徽因），態(tài)度音吐，并極佳妙”，上海的時尚雜志《圖畫時報》更選取林徽因的劇照登上了頭版，配文“明慧妙麗，譽滿京國”。
林徽因在劇中的公主造型
《晨報》副刊則感嘆：“千金麗質(zhì)，與泰氏周旋者，林女士一人而已�！逼鋵嵁敃r接待泰戈爾的除林徽因之外，尚有王孟瑜、袁昌英、陸小曼、凌叔華等多位京城名媛，但唯獨林徽因受到了這樣的贊譽。
不過徐志摩還是沒有機會。5月林徽因送別泰戈爾離京，6月就和梁思成一起赴美留學了。
徐志摩再見林徽因，已是1928年年底。這一年的3月，林徽因正式與梁思成完婚，而徐志摩在北京見到睽別四年的林徽因時，林徽因已經(jīng)懷上了長女梁再冰。
婚紗照中的新娘禮服由林徽因自己設(shè)計
1931年3月，已患肺病的林徽因和母親、孩子一起到西郊的香山療養(yǎng)，徐志摩常去看望。也是在此時，林徽因?qū)懴铝恕赌且煌怼愤@首詩
……
那一晚你的手牽著我的手，迷惘的星夜封鎖起重愁
那一晚你和我分定了方向，兩人各認取個生活的模樣
……
雖然早有譯作和小說問世，但林徽因正式登上文壇，卻是在1931年的4月。她的詩作《誰愛這不息的變幻》，探討生命與永恒的哲學命題，刊登在徐志摩主持的《詩刊》上，也是她進入文壇發(fā)表的處女作。
然而雖然這首詩署名林徽音，之后的《悠然》和《那一晚》卻都以“尺棰”署名，前言里也說：“就本期披露的說，新加入的朋友有卞之琳林徽音尺棰宗白華曹葆華孫洵侯諸位……”煞費苦心，無非是要讓讀者以為“尺棰”另有其人，不致因詩而聯(lián)系到人，從而浮想聯(lián)翩。
但徐志摩和林徽因之間的感情，也就只能止于這一步。這年9月，林徽因初愈下山，與徐志摩等一同吃午飯。10月1日，徐志摩在寫給陸小曼的信里說：“……我看樣子，徽音又快有寶寶了�！�
直到垂暮之年，梁再冰都把母親和自己的這張合照掛在家里墻上
徐志摩的判斷很正確，林徽因的第二個孩子梁從誡，確實于次年8月出生，為林徽因助產(chǎn)的是福建同鄉(xiāng)林巧稚。徐志摩在一個多月后的1931年11月19日，為了趕回北平參加林徽因為駐外使節(jié)的建筑演講，不幸在濟南遭遇空難。
林徽因和梁思成親手為徐志摩布置了追悼會現(xiàn)場。12月7日，林徽因的《悼徐志摩》一文發(fā)表于《晨報》：“那一年他在這同一個的報紙上寫了那篇傷我父親慘故的文章，這夢幻似的人生轉(zhuǎn)了幾個彎，曾幾何時，卻輪到我在這風緊夜深里握吊他的慘變�！�
但傷痛畢竟會過去。1934年4月，林徽因在《學文》上發(fā)表了名作《你是人間的四月天》。
“棟梁——梁思成林徽因?qū)W術(shù)文獻展”上展出的照片 圖據(jù)：視覺中國
一直以來，都存在關(guān)于“四月天”究竟是農(nóng)歷還是公歷的爭論，因為林徽因并未說明。從詩句來看，雪融、芽嫩、花開、燕歸，都是春之盛景。而農(nóng)歷四月已屆立夏，不如農(nóng)歷三月季春百花盛開、春光明媚。而且林徽因畢竟寫的是詩而不是論文，所以應是公歷四月。
雖然題記里有“一句愛的贊頌”，但林徽因也沒有說明這首詩究竟是寫給誰的。梁思成曾說過，這首詩是她寫給梁從誡的。盡管也有人推測這首詩是為徐志摩而作，但字里行間透露出的情感，似乎是親子詩的概率還是要比懷念詩的概率大得多。
寫這首詩的時候，林徽因三十歲。但那時誰也不知道，她離逝世只剩下二十年。
林徽因的肺病，始于學成歸國后的北上。1928年，梁、林應張學良之邀，前往沈陽的東北大學組建建筑系，梁再冰（林徽因長女）即于1929年8月生于沈陽。但因為苦寒及條件有限，林徽因染上肺病，不得不于1930年返回北平養(yǎng)病。
1931年春節(jié)時她陪人去協(xié)和醫(yī)院看病，卻被她自己的醫(yī)生發(fā)現(xiàn)不對勁，一檢查發(fā)現(xiàn)肺病已經(jīng)到了相當危險的地步：不僅要獨自靜養(yǎng)，更不能跟孩子接觸。
肺病就是從此時開始，跟林徽因如影隨形，一直折磨著她。1933年，她就是因為健康原因，才沒能參加梁思成前往薊縣獨樂寺的考察。
1934年，前往敦煌途中的林徽因，后因故終未抵達
1937年7月，梁思成和林徽因完成山西佛光寺大殿的勘測之后，日寇的槍聲已在北平盧溝橋響起。在南下之前，兩人都去協(xié)和醫(yī)院做過體檢，和梁思成的頸椎病相比，林徽因此時的肺部已經(jīng)出現(xiàn)空洞，醫(yī)生警告她目前的身體狀況怕是難以承受路上的顛沛奔波之苦，而她確實也在走到湖南時肺炎發(fā)作高燒不退，不是偶遇一位曾留學日本的女醫(yī)生，林徽因多半都不會活著到昆明。
之后又從昆明到四川宜賓李莊。因為梁思成患破傷風無法同行，林徽因不得不獨自一人把母親和兩個孩子帶到人地兩生的李莊，一到李莊就肺結(jié)核復發(fā)且病勢兇猛。等到1941年4月，梁思成終于來到李莊時，林徽因已經(jīng)是一個不�？人缘牟∪耍覐慕褚院笤傥茨苋缯Ｈ艘话闵�。
即便如此，她還是在病榻上工作不輟，并和梁思成一起完成了《中國建筑史》的撰寫。梁再冰后來回憶母親：“她當時真的病得快死了，但是在床上她想的是抗戰(zhàn)以后中國怎么建設(shè)，甚至想到廉租房這些東西�！�
1943年，病榻上的林徽因
抗戰(zhàn)勝利后的1945年年底，在她的好友費慰梅（Wilma Cannon Fairbank）的委托下，美國著名胸外科專家在重慶為林徽因做了檢查。然后他告訴費慰梅，林徽因的兩個肺和一個腎都已感染，最多還有五年就會走到生命的盡頭。這個結(jié)果費慰梅沒有說，林徽因也沒有問，但費慰梅認為：“我想，她全知道�！�
1947年年底，由于結(jié)核菌已侵入腎臟，林徽因在北京做了腎切除手術(shù)。三年后，在國徽和人民英雄紀念碑的設(shè)計工作中，她只能半臥在床上寫寫畫畫。
生命最后的歲月，林徽因是在病房里度過的。1955年1月，先是梁思成感染肺結(jié)核住進同仁醫(yī)院，緊接著林徽因也因病危住到了梁思成的隔壁病房。3月下旬，因為坐月子已經(jīng)快兩個月沒有見到父母的梁再冰第一次見到母親，“一看我媽那臉色，我知道不對了，知道她要走了，這是我生平第一次感到她將離開我們了�！�
林徽因這張照片后來被用作追悼會上的遺像
3月31日深夜，已經(jīng)長時間處于昏迷狀態(tài)的林徽因，突然用微弱的聲音告訴護士，她想見一見梁思成。但護士回答：“夜深了，有話明天再談吧�！�
沒有明天了。
4月1日凌晨，梁再冰接到母親病危的電話趕到醫(yī)院時，梁思成坐在林徽因的床邊淚如泉涌，只是不停地重復：
“受罪呀！受罪呀！徽，你真受罪呀！”
這天清晨6時20分，林徽因離世。
出生在農(nóng)歷四月，去世在公歷4月，這是林徽因一生與4月的緣分。
1962年時的梁思成，房里一直有林徽因的照片
這位出身書香世家、天資稟賦非凡，又受過中西高等教育的一代才女，曾在1946年2月致費慰梅的信中寫道：
“我們遍體鱗傷，經(jīng)過慘痛的煎熬，使我們身上出現(xiàn)了或好或壞或別的什么新品質(zhì)。我們不僅體驗了生活，也受到了艱辛生活的考驗。我們的身體受到了嚴重的損傷，但我們的信念如故�，F(xiàn)在我們深信，生活中的苦與樂其實是一回事�！�
圖/《梁思成林徽因影像與手稿珍集》文/啟凌 編輯 曾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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