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詩故我在

——放牛娃的創(chuàng)作之路

作者｜溫 青

文字雖然只是表象，但我視同自已栽下的種子，期待它能葳蕤生長，好讓我可以再次以詩歌記錄下與它一起經(jīng)歷的一切，給這個世界留下曾經(jīng)生長過的痕跡……

我的人生，是從放牛開始的。牛背上的童年時代，雨水豐茂但一直貧瘠著的家鄉(xiāng)給予了我豐富的想象力。奶奶、姥姥、老屋、老柳樹、舊池塘，以質(zhì)樸的光陰引領我長大，也讓我滿懷對于土地、親人、莊稼和萬事萬物的溫情。這時候，在父親有意無意地安排下，我讀到了唐詩宋詞和元曲，然后，所有的坎坎坷坷便聯(lián)通了些許詩意，并漸漸充滿了力量。

從十四、五歲開始，我的日常生活就在放牛、種地與打工之間來回切換。初中畢業(yè)不久，復讀多年的哥哥終于考上了大學，因小兒麻痹癥致殘的父親也一直督促我繼續(xù)上學，但是，家里十七畝責任田卻需要我和姐姐耕種。此時，我個頭超過一米七，力氣也不小了，已經(jīng)算是一個合格的農(nóng)民。當時正值國家大力搞活經(jīng)濟、市場不斷開放時期，各種小工廠，小作坊，小煤窯等一些小企業(yè)蓬勃發(fā)展。我在家鄉(xiāng)一邊放牛種地一邊做過泥瓦匠，赤腳醫(yī)生，代課教師，然后流浪半個中國到處打工，挖煤、扛包、翻砂……都是些純粹的體力活。

在不停地揮灑血汗、辛勤勞作之余，我開始苦思人生，常常于迷茫中自問：一個放牛娃的未來路在何方？詩意光陰便從這時開始了。漫長的流浪打工光陰中，我不由自主地沉迷于閱讀和寫作，無論生活多么艱險，文字始終給予我希望和力量，讓我超然于物欲和世俗之上，保持一顆詩意的心靈，保持一點點自尊，保持與世界上很多人起碼的平等關系，在心靈深處有一個自強自立的自我，可以從容地面對那些困苦和失望。一個放牛娃在殘酷的環(huán)境中向一個詩人一步步危險地蛻變著：無論光陰怎樣艱辛，我都希望人生能夠擁有一些詩意，讓自己可以在精神世界里活得開闊而精彩。

打工流浪之后，便是二十六年的軍旅生活，對于我來說，有了歷練、有了人生的原則之后，無論怎樣風云變幻，都已經(jīng)不能撼動我的夢想了，戰(zhàn)場上的攻城略地和在艱險生活中書寫詩意光陰如出一轍。在此間的詩歌創(chuàng)作中，我于光陰深處不停地感悟和思考，一直追求一種極致，我以當年面對艱辛生活而始終堅持前行的動力，努力抵達詩性人生的巔峰，不斷超越自己，超越已經(jīng)流逝的光陰。

這二十六年，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，也是到目前為止最長的一段。最初，是1990年的冬天，父親到鄉(xiāng)里找到了接兵的劉排長，大膽推薦已經(jīng)發(fā)表了一些詩歌的兒子。后來，這位我人生中第一次見到的戎裝軍官，以我有寫作特長為理由，排除層層阻力，不惜和縣武裝部的一位領導拍桌子，以給我們村子增加兩個接兵名額為代價，把我弄進了部隊，時年我已過了二十周歲，幾近超齡。

從此，這位大名劉宗強的接兵排長便成了我軍旅光陰里的精神導師，當我以初中文化程度考入高中畢業(yè)生才能考進的軍事院校，從班長、司務長、排長、連長、助理員、秘書等一路走來，在身邊的領導、同事時有身陷物欲敗落于途的情況下，我刻苦學習、兢兢業(yè)業(yè)、不貪不占，從沒走錯一步，雖然無能于仕途卻也立功受獎無數(shù)，能夠坦然地安身立命，實在應該歸功于詩歌與老首長的精神引領。

記得1997年的古城開封，我流連于汴河之畔，寫下了一組短詩，在一個偶然的機緣中投給了在中國民間詩壇最具影響力的《星星》詩刊，之后順利刊發(fā)，此生真正意義上面對詩歌的自覺創(chuàng)作由此開始。很快，在1998年5月的一個憂郁而詩思噴涌的日子，第一部長詩《花的挽歌》一氣呵成，也投給了《星星》詩刊，這是一個漫長的等候，在失望與希望交織了整整兩年之后，2001年6月號的《星星》詩刊“新秀T形臺”欄日一個一文不名的詩歌愛好者隆重登場，而后奇跡頻頻再現(xiàn)：2002年2月，中國官方最高詩歌刊物《詩刊》上半月刊在“中國新詩選刊•發(fā)現(xiàn)：組詩推薦榜”專欄轉(zhuǎn)載；2003年，獲得河南省政府文學藝術優(yōu)秀成果獎青年鼓勵獎；2004年，與其他兩首長詩一起組成長詩三步曲《徒步青春》獲第二屆河南省文學獎……

這段創(chuàng)作經(jīng)歷很快成了我反復打磨夢想的縮影。我種下花之后，用漫長的歲月等候它結果，盡管知道這樣的果實必定是人生的虛幻與落寞。在此后的二十余年軍旅生涯中，我分別以千行長詩寫下了人生的雪(《天生雪》)、人生的水(《水色》)、人生的云(《天堂云》)，不斷在生命與詩的極境中超拔著、升騰著，同時也堅持著、孤守著，其間不斷以春夏秋冬(《夏天》等)、青春(《徒步青春》)、青草(《青草辭》)、鷹(《喀喇昆侖的鷹》)、老兵(《中國老兵》)和武器(《感覺武器》)等為題，反復窮盡詩思，進行一次又一次的靈魂突圍，以期那些不斷超越自我的過程，能夠安妥內(nèi)心深處與生俱來的孤寂和憂傷。這期間，僅在當代中國權威的詩歌刊物《詩刊》和《星星》詩刊就發(fā)出了二百多首詩歌習作，有近十部長詩在省以上純文學刊物面世，其中長詩《天堂云》由解放軍文藝出版社和魯迅文學院聯(lián)合在北京舉辦了首發(fā)研討會，受到何向陽、唐曉渡、敬文東、李小雨等眾多全國一線詩人及評論家好評。

此間，第二、三屆河南省文學獎，第二屆河南省五四文藝獎，第二屆杜甫文學獎，第五屆全軍網(wǎng)絡文學獎，第十二屆全軍優(yōu)秀文藝作品獎，第三、六屆河南省文學藝術優(yōu)秀成果獎等20余項省部級文學獎紛至沓來，從放牛娃到作家中的“獲獎專業(yè)戶”，我就這么用心寫著一個放牛姓的光陰之書，在它不斷加厚的過程中，讓我可以細數(shù)那流逝的時間長河里綻開過多少浪花，明白自己在光陰里曾經(jīng)做過什么。文字雖然只是表象，但我視同自已栽下的種子，期待它能葳蕤生長，好讓我可以再次以詩歌記錄下與它一起經(jīng)歷的一切，給這個世界留下曾經(jīng)生長過的痕跡……

轉(zhuǎn)眼之間回到信陽已經(jīng)十八年了。這十八年間，有無數(shù)師長親友不斷關心呵護和鞭策鼓勵，希望我能在業(yè)余創(chuàng)作上輕裝遠行。我感謝所有的人。人生從來不能完美，包括個人修行及創(chuàng)作，于我都有更遠的路要走。展示這些所謂的創(chuàng)作成果，算是一種回顧，從表面上講，我還算努力，但也在不斷呈現(xiàn)個人路途的狹隘和淺陋。我歡迎所有人的批評與責備，只有嚴厲地檢討和否定過去，才會擁有更加美好的未來。我對自己有一些信心，也有一些希望，只愿還能繼續(xù)前行。其實，從有意識寫作的三十年來，我一直感覺自己在創(chuàng)作上不會成為一個天才，能一直寫下來，只是因為有寫著的喜悅。越來越懷疑，在文字上修煉，我是否過于在意外界的目光了？既無需用它換取稻糧，又沒有什么野心，何必糾結于它在別人眼中的價值呢？我只寫我自己的好了。我想寫的，于我有著生發(fā)內(nèi)心、擴充自我的意義。于是，這樣寫，應該是對的。三十年后。我還在自己血脈里走著，那些周而復始的潮流和浪頭于我內(nèi)心毫無波瀾，我的眼睛一直狹窄到內(nèi)視。世界與我有什么關系？它的火熱與寒涼，本就是我的某一部分，與其剝離，不如與其并行。一直走在人間邊緣，于社會底層螺旋而進，我在俗世深處，也在我自己的深處。詩，就這么誕生，也是有根之木吧。給人間一些自己的東西，算是對它的回報。我躲開無數(shù)潛流，在文學的夢境里，保持自我，以誠摯的靈魂，凝聚力量。我給的是一些最好的，血管里流淌了近半個世紀的火，它的滾燙和冰冷，都是我的極致。對那塊土地，我以谷粒的飽滿躹躬，也以谷粒的空秕致歉。但無論是非成敗，都以自己的生命向這個季節(jié)致敬。很多時候，我依然缺乏努力。我只想以本真的寶藏，呈現(xiàn)自然瑰麗的風景。去掩蓋那些突兀與天才的人、去順應那些潮流與浪頭的人，才能與平庸的世界溝通，成為不是自己的自己。這非我所愿，也不是一個自由者的行徑，路走到哪里，真的不必在意，因為我的腳下，沒有路。

溫青詩歌代表作簡介：

長詩《突圍的靈魂》，原刊于《星星詩刊》2002年8月號，《中國新詩金碟回放》長詩卷選載，獲第二屆河南省五四文藝獎金獎，后與其他兩部長詩一起組成長詩三部曲《徒步青春》獲第二屆河南省文學獎。

長詩《精靈之舞》，原刊于《星星詩刊》(下半月)2002年11月號頭條“主頁詩人”，《詩刊•上半月》2003年5月號轉(zhuǎn)載，與其他兩部長詩一起組成長詩三部曲《徒步青春》獲第二屆河南省文學獎。

長詩《水色》，原作111節(jié)，《星星》詩刊“長詩選粹”欄目選發(fā)60節(jié)，《河南詩人》“長詩原創(chuàng)”欄目全文刊發(fā)，2012年海風出版社出版32開單行本。曾獲首屆河南詩人年度創(chuàng)作獎，第十二屆全軍優(yōu)秀文藝作品獎等，2017年底進了修訂。

長詩《夏天》，原刊于《星星詩刊》2006年9月號“首席詩人”，獲第三屆河南省文學獎。

組詩《喀喇昆侖的鷹》，原分別刊發(fā)于《星星詩刊(上旬刊)》2014年第9期、《詩刊•下半月》2016年第5期，以及《前衛(wèi)文學》、《河南詩人》等，獲全軍第五屆網(wǎng)絡文學大賽一等獎。

長詩《天堂云》，創(chuàng)作于玉樹抗震救災中，解放軍文藝出版社2013年5月出版，獲首屆何景明文學獎、第二屆杜甫文學獎，第六屆河南省文學藝術優(yōu)秀成果獎。

作者簡介：

　　溫青，1970年出生于河南息縣，現(xiàn)役軍人，中國作家協(xié)會會員，著有詩集《指頭中的靈魂》《天生雪》《水色》《天堂云》等，曾獲首屆河南詩人年度創(chuàng)作獎，第二、三屆河南省文學獎，第三屆河南省五四文藝獎金獎，第三屆河南省政府文藝創(chuàng)作優(yōu)秀成果獎，第十二屆全軍優(yōu)秀文藝作品獎，首屆何景明文學獎等，魯迅文學院第20屆高研班學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