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計兵:寫作是我生命空地上的一場大雪
新大眾文藝·創(chuàng)作談
寫作是我生命空地上的一場大雪
王計兵
我是一名工作和生活在江蘇昆山的 57 歲的外賣員。1988 年,我第一次離開故鄉(xiāng),成為了一名進城打工的農民工。我不知道我在那個時候算不算第一代農民工。作為一個從農村走進城市的年輕人,我也是初次對人生產生了思考:人的一生終究為了什么?什么樣的人生才契合我們內心里的渴望和需求?帶著這種迷茫,我偶遇了路邊的舊書攤。從那之后,我愛上了閱讀,后來也愛上了寫作。1992年,曾經發(fā)表過部分小小說作品。此后,由于家人的反對和我自身的原因,再次發(fā)表作品就到了2017年,中間跨越了25年。但是在這25年里,我從來沒有放棄自己寫作的愛好。也是這25年讓我明白了很多道理。人生是一個線段,在歲月里跨出的每一步都算數。
當你愛上一件事情,時間越久就越舍不得放下。我曾經形容寫作是我生命空地上的一場大雪。它不能改變我的人生,但是卻會讓我的人生變得精彩。讓空白不是真正的空白。也是因為對于文學的愛好,我一直能感覺到人生的方向感。這種方向感來自于文字的引領。所有生命的狀態(tài)都是不一樣的。哪怕擁有了翅膀,像飛鳥,也不是每一雙翅膀都可以展翅高飛。更多的翅膀在低處。誰又能說低處的飛行不是飛行?這是一種日常生活。
因為我從15歲離開故鄉(xiāng),到2002年昆山生活至今,很多人認為,我是到了昆山之后生活得特別好,所以后來才在昆山留了下來。其實我最艱苦的日子就是在昆山度過的。舉個例子,當時我們最艱苦的時候,是在一條廢棄的水溝里,用各處找來的簡單木板建了一間水上小木屋,沒水沒電。后來,離我們小木屋最近的鄰居給我們拉了一條電線,小木屋里就有了電。水更好解決,因為不遠處有一個打工樓,里面有公共水龍頭,我們就從那里拎水。
這些日常所需還好解決,最艱苦的是刮風下雨的時候。因為木屋是用釘子和鐵絲加固起來的,上面的棚子是船上退下來的一塊廢棄篷布,再加上我們花10多塊錢買的一塊防雨塑料布。風雨來襲時,那個棚子就會發(fā)出很大的聲音,整體還會傾斜。我們特別害怕風會把我們一家吹到水里去,孩子還小,一家只有我一個人會游泳,還僅限于狗刨。而每當這個時候,附近的二樓(當地民居都是兩層小樓)就會有手電照過來,有居民擔心我們一家人的安全。當這里有光照著我們的木屋上方,木屋里面就會有朦朦朧朧的光亮。因為我喜歡寫作,我當時說的一句話現在仍然記憶猶新。我說:“從此刻起,我們就是內心裝滿手電的人,此后人間,我們就不再有夜路!

再比如,后來我開始做外賣工作,到現在已經是第8個年頭了。在這8年的外賣生涯中,把每一單送好,用最好的態(tài)度對待顧客。做一行就要愛一行。我記得我年輕的時候我崇拜的一個表哥教育過我的幾句話。他說,我最大的缺點是愛笑。他說,一個愛笑的人在生活中容易被欺負。但是我并不這么認為。在我的外賣工作中,因為我的笑容和我的態(tài)度,得到了大量的好評。有些顧客說我的笑容很治愈。歲月推翻了一些人對生活的偏見。
因為這幾年我寫作的事件在網絡上發(fā)酵。有很多朋友問我這樣一個話題:一個外賣員每天都在爭分奪秒,你是如何在爭分奪秒中擠出時間來進行創(chuàng)作的?我總結道:我們的生活是固態(tài)的,我們的愛好是液態(tài)的。只要保持熱愛,液態(tài)肯定會自然而然地流淌在固態(tài)的縫隙里。
長期以來,我也遵循著用紙筆寫作的習慣。我的身上隨時都帶著一支筆。為了方便記錄,我還不斷地更換寫字的筆,從圓珠筆、水筆到記號筆,以保證我可以把詩歌寫在所有的物體上,包括順手撿來的紙板、泡沫等等上面。但是送外賣之后,爭分奪秒的生活的確沒有給我留下用紙筆寫作的時間。于是,我又改變了習慣。現在我用語音聊天進行創(chuàng)作。每天工作的間隙,等餐、等電梯,甚至是在等紅燈的時候,靈感到了,我就快速地用語音給自己留言。當我閑下來的時候,再把留下的語音轉換成文字,就創(chuàng)作出了我想要的詩歌。
每一個時代都有每一個時代的特色。一個人要學會適應當下,不要被抱怨左右。過多的抱怨會讓人喪失信心。個體融入社會、融入時代很容易,而不是反過來。任何時候都不可能讓一個時代去適應一個人。
新就業(yè)群體,目前全國靈活就業(yè)總人數近兩億。小哥總人數八千四百多萬, 再細化到外賣員群體,也有1300多萬外賣員。我今年出版了一本詩集,名為《低處飛行》。為創(chuàng)作這本書,我采訪了140多位外賣員,他們形形色色。有博士生,在尋找工作前為給自己一個緩沖,進行了短短兩個多月的外賣配送。有大學生暑假工,利用假期賺取學費。我尤其關注女性外賣員群體,我們知道這份高強度工作對女性而言是個挑戰(zhàn),比如夜晚送餐。我曾遇到一位女性外賣員在夜晚送餐時,必須經過一段漆黑的路段,當時她驚慌失措。還有一位企業(yè)老板,因企業(yè)破產而加入外賣行業(yè)。他曾在雨天送餐時翻車,折斷了8根肋骨。身體恢復后,他依然奔波在送外賣的路上,后來還成了那一片的單王。諸如此類的故事不斷涌現,讓我對“困在系統(tǒng)里的人”以及他們的空間生活產生了諸多思考。
我已經習慣了用語音創(chuàng)作。詩歌還好,我從去年開始嘗試寫散文、寫非虛構。當我講述的這段文字達到數千字或者萬字的時候,我就利用AR的糾正技術,把我的文字進行修正和排列。這樣就給我節(jié)省了大量時間,我只需把排列后的文字再重新檢查一遍,查出其中的錯誤就可以完成一篇文章,這至少節(jié)省了我很多時間。隨著AR技術的深入介入,這是可以預見的未來,它依然無法替代人工,因為人工寫作是基于愛。如果純粹依賴AR寫作,就會失去愛的基礎。我想真正愛好文字、愛好寫作的人不會那么做,那是一種特別愚蠢的行為。我相信無論技術如何發(fā)展,人類的思維也會同步發(fā)展,應該是基于它們之上的,這是生活的一種推動作用。我樂觀地看待這件事;蛘哒f這是一種享受?梢哉f,科技的深度介入一直在改變著我們的生活。我們也一直在被科技推著在向前奔跑的路上。比如小時候,我們流傳的一些童謠叫“樓上樓下,電燈電話,自來水大喇叭”。那時候對這種生活的向往如童話一般,也曾以為是遙遙無期。但一路走來,我們一步一步地突破,逐步實現四個現代化。每一次科技的介入,都是對我們生活質量的提升。
我從小生活在老家,老家以吃煎餅為主。童年最深的記憶就是推家里的那臺石磨,一年到頭不停地推磨。把各種糧食磨成糊糊,做成煎餅。沒電的時候,我們不會去設想沒有了石磨該怎么吃。后來有了電磨,石磨便被淘汰了。直到今天,我仍然喜歡一日三餐都吃煎餅,都是從市場上買來的。我已經不知道現在制作煎餅最初的工序是什么,電磨是否被淘汰,但這依然不影響我對煎餅的熱愛。
我相信生活的發(fā)展是服務于人,而不是操控于人。從短期的形勢來看,仿佛一個企業(yè)、一種技術的出現,操控了一群困在系統(tǒng)里的人。從另外一個方面,也是說另一部分人有了屬于自己生存的方式和方法。有一次我們聚會的時候,有老師就提出這樣一個觀點,說外賣員是目前城市生活的一個兜底行業(yè),他讓我快速想到了當年城里的黃包車。只要你愿意奔跑,愿意拉起黃包車,生活就給予了你一個飯碗。
每個行業(yè)都會養(yǎng)活一部分人,淘汰一部分人,而被淘汰的一部分人就會轉型,去尋找更適合自己發(fā)展的契機。比如我現在是一名外賣員,再進一步展望,像我們暢想的無人駕駛、無人機,已經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中。我愿意相信不久的將來這些技術會替代人工。而被替代下來的人工肯定還會繼續(xù)尋找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向。我對生活的認知力、對科技的了解程度極其有限。或者我可以設想自己是一個無人機操作員。當然,對于生活,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不同理解和不同的態(tài)度。我一直是比較樂觀的。
人生啊,其實就像是采一場蜜。無論過往經歷的百花百草有多苦,我們要的結果,應該是生命的價值?傊,對于科技發(fā)展,我保持一種樂觀的態(tài)度,我期待著科技在未來日子里快速發(fā)展,它會帶給我們全新的生命質量和高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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